武钢集体企业的员工们：“现在说要改革，最不愿意的就是干部了”
51岁的李国汉是武钢实业公司下属厂办集体企业建安公司的职工，2011年5月24日中午，早报记者走进他所住的筒子楼，他正就着盐水毛豆，喝着5元一瓶的白酒。水泥地、水泥墙，没有任何装修，除了老旧的桌子板凳，家里最显眼的摆设是一台上世纪90年代风格的VCD机。
李国汉具体岗位是厂区门卫，从下午2时干到第二天上午7时，再休息两天，每月的工资到手是600元。妻子陈满珍原本也是建安公司的工人，2000年时买断工龄后一次性拿了2.4万元，目前每月需自己交纳社保555元，李国汉的工资支出完这一项后，基本就所剩无几了。
由于生活窘迫，李国汉申请到了低保，低保金为每月400多元。“我们就靠着这400多元过日子。”李国汉说。
武钢实业公司成立于1979年3月，前身是武钢附属总公司，是中国三大钢铁集团公司之一的武汉钢铁（集团）公司扶持兴办的劳动就业服务企业。据武钢集团网站显示，武钢实业公司以资产为纽带，由多元投资构成的协力集团和企业联合体。企业74家，职工2.4万余人。
“再挨一年，日子就好过了”
李国汉的老家在河南，上世纪50年代武钢兴办之时，李国汉的父亲作为当时的“国营职工”举家定居在了武汉。1979年，19岁的李国汉靠着“国营职工”子女的关系，被安置进了下属厂办集体企业，成为了一名建筑工人，2000年前后因为身体不好，难以从事重体力劳动，被改派当了厂区门卫。
“再挨上一年，日子就会好过了，明年我的社保就可以交满15年期限，到时就可以拿到养老金了。”妻子陈满珍说。陈满珍买断前厂里已经帮她交了5年的社保，之后她一直自己交到现在，眼下，即将到手的每月1500元左右的养老金是她和丈夫的最大期盼，“到时全家的境况就会大大改善了。”陈满珍所说的社保其实只是养老保险，医疗保险并没有参保，因为交完养老保险，全家只剩下400多元，没法再交医疗保险。
陈满珍原本是厂区附近的农民，1980年前后因为武钢征了他们村里的地，自己也被安置进了建安公司做了工人。“（上世纪）90年代初的时候日子过得还可以，一个月能拿500多元，1997年以后厂里的效益就不行了，工资发不出来。”陈满珍又在厂里待了几年，到了2000年，厂里提出对一部分工人进行买断。“当时面临的情况是，如果选择不买断，一个月只能拿120元，人还得待在厂里空闲不下来，如果选择买断，可以一次性拿2.4万元，人就和厂里没关系了。”
和厂里其他100多名工人一样，陈满珍选择了买断。从厂里出来之后，她又重回到父母家剩余的农地里，又开了一些荒，种起了蔬菜，然后拿到农贸市场去卖，陈满珍说，如果每天都能有菜卖，一个月能挣个四五百元，可蔬菜从种到收需要一定生长周期，因此一年只能挣个1000多元。
老公的工资用来给自己交社保，400元低保金和卖菜所得用来生活，这是陈满珍一家三口的经济账。虽然夫妻俩已年届50岁，但他们的孩子今年只有9岁，“前面一个孩子长到十几岁时夭折了。”
而李国汉现在也不想继续待在厂里混日子，“一方面自己身体不好适应不了上夜班的工作，一方面上班还没有退休拿的钱多，如果自己能办个病退，一个月能拿800-1000元，还可以另外在外面找点活干。”
“人浮于事 ”留不住人？
“明明40个人的车间，有个经理就行了，可除了经理，还有副经理、书记、工会主席，还有管计划生育的，这些职位实业公司有，总厂有，下面的分厂、生产部层层都有，千把人的厂，实际做事的也就四五百人。”5月26日下午6时，武钢实业公司下属厂办集体企业职工赵波刚刚下班回到家，一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，一边点上一支烟。47岁的赵波1982年进厂，父母是上世纪50、60年代从东北老工业基地援建武钢的国营职工。
与实业公司下属其他劳务型、服务型厂办集体企业不同，赵波所在的热轧协力总厂与钢铁产业直接相关，专门生产热轧钢卷颈部器，产品直接供应给武钢集团下属的国有热轧企业。
“这从厂名上就能看出来，协力协力，就是协助国有热轧企业生产，给国有热轧企业出把力。”赵波说，作为一线生产单位，他们协力总厂的效益应当是实业公司下属厂办集体企业中最好的，可自己有着将近30年的工龄，一个月的到手工资也不过1200元左右。
赵波抱怨道，他所在的班组原本需要8个工人，可目前实际只有4个工人在干活，一方面是领导多，一方面是新招进车间来的合同工月薪只有900元，扣除社保后到手只有600多元，“工作那么辛苦，拿的钱跟做保洁的差不多，所以干不多久就都离开了。”
“少一个副经理，起码能给20个一线工人每人每月多涨200元工资，工人干活的积极性就能上去了，新招进来的工人也就不会走了。”赵波说，“还有靠关系的，做做闲职，还有住家休养的，什么活都不干。这些都得我们一线职工养着。”
和其他受访职工不同，赵波对厂里的现状，有着相对深入的认识。
“要买断我第一个买断，我在哪里不能干？!随便混混，一个月1000多元是起码的。”赵波说，自己17岁进厂，爱钻研，肯吃苦，技术没得说，之前朋友曾几次劝他到外地干，月薪三四千。
赵波说，不少职工都听说了厂办大集体将要改革的消息，眼下传言很多，有的说要将隔在中间不干事的实业公司、协力总厂撤掉，直接将生产车间归入武钢国有的热轧企业，有的说要引进别的公司将他们厂兼并。
赵波说，此前自己之所以不愿去外地，除了不想离开家以外，自己在协力厂工作这么多年，毕竟有感情，而且如果自己主动离开，就什么都拿不到，如果厂里对职工进行买断，自己还能拿到几万元钱。
“现在说要改革，最不愿意的就是干部了，坐不了办公室了，拿不了年薪了。”赵波说。
早报记者介绍了几种可能推行的改革方式，赵波对全体职工持股的方式很有热情，“自己入股，厂就有自己一份了。”
“职工入股”不是没搞过
可这样的职工持股，武钢实业公司下属的厂办集体企业并不是没有搞过。“七八年前好像就搞过，当时也是说职工入股。”47岁的王贵萍是实业公司下属冷轧协力厂的工人，据她介绍，当时他们冷轧协力厂的规定是普通职工每人入股2000元，而且只能入股2000元，干部则可入股更多，根据职务高低不同，额度也呈由低到高之势。“不过，从没见厂里公布过每年的支出、收益，经营情况我们也一无所知，还是跟以前一样，靠拿工资。”王贵萍说，与工人每月拿工资不同，厂里的干部都是拿年薪的，只要定的工作任务完成了，就能拿到钱，工人和干部之间的收入差距是很悬殊的。
王贵萍和丈夫都是1984年进的热轧协力厂，都是一线生产工人，目前每人每月的工资约1600元，这一收入在实业公司下属厂办集体企业里，算是不错的了。“实业公司下面有些效益不好的厂，一个月千把块钱都不到。”关于国家即将对（上世纪）七八十年代形成的厂办大集体企业进行全面改革，王贵萍夫妇连声表示不懂这些，对于讨论中各种改革方式，也缺乏热情，“年轻人还差不多，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，再过三年我就退休了。”王贵萍说道，当时就不该什么搞实业公司，要改革当时就该改，那时自己还年轻，选择余地还很大，现在能安安稳稳挨到退休拿退休金过日子，就已经觉得不错了。
由于在职工人的收入是和工厂效益挂钩的，而一旦退休就会被纳入社保，随着这些年国家几次提高退休工人社保水平，在武钢实业公司，往往在职工人每月只能拿千把块钱，而退休工人普遍能拿到1500元左右，因此很多即将到达退休年龄的工人都宁愿尽早退休，也不愿留在厂里工作。哪怕办个半退，只要厂里帮着交社保，自己拿一半工资，另外再开个杂货店、棋牌室，也比待在厂里强。
此外，国有职工和厂办集体职工收入差距较大也是被普遍抱怨的问题，一些武钢厂办集体企业职工称，厂办集体企业职工一个月能拿1500元就算很不错了，而国有职工则能拿到3000元左右。
“武钢集团几乎什么都管”
5月25日下午，武钢实业公司劳保用品服饰总厂一朱姓负责人表示，他们已经听说厂办集体企业即将要进行改革的消息，但具体怎么改他们并不清楚，一切事宜均需等待上级公司决定、通知。该负责人称，整个集团的劳保服饰用品均由他们厂负责生产。
5月24日下午，武钢实业公司办公室一秦姓主任表示，虽然厂办集体企业即将改革的消息已经传开，但他们实业公司却还没有看到正式的改革文件，武钢集团的厂办集体企业除了实业公司外，还有位于武汉北湖的农场和一些矿山等，有的矿山还在外地，因此此次大范围的厂办集体改革需由武钢集团统一调度安排，目前实业公司正在等待集团的决策安排。
秦姓主任表示，实业公司90%以上的资产都是集体资产，武钢集团的资产只有2%～3%。目前实业公司下属各厂办集体企业均无亏损。实业公司虽然是武钢集团的厂办集体企业，但武钢集团几乎什么都管，从人事到生产到财务，“基本相当于武钢的下属子公司。”
工商资料显示，2007年武钢实业公司全年净利润为-2075601元，年末资产总额495473656元，年末负债总额401732713元。2009年，全年净利润为-37856.62元，年末资产总额560575562.3元，年末负债总额382783248.58元；2008年的全年净利润为1927.63万元。
武钢实业公司官方网站称，2010年，武钢实业公司直属单位年销售收入达26多亿元，年利税3500万元，荣列武汉市百强企业第29位。
工商资料显示，1983年，武钢集团成立武汉钢铁公司附属企业总公司，负责领导和管理公司所属集体企业事业单位，直属集体企业26个。1989年，原武钢集团下属集体企业武钢附属企业总公司更名为武钢实业公司，注册资金3720万元，经济性质为集体所有制，主营各种焊接钢管、小型钢材和其他金属制品，兼营机械电器工程修理、塑料、百货、土产、农副产品、服装等29项，涉及面十分广。
到2006年，该公司经营范围发展为：金属材料加工；机械、电器、炉窑设备检修；土建配合；金属结构制作安装；金属制品、非标设备备品备件加工；兼营金属材料、木材、建筑材料、普通机械及配件、电器机械及器材批零兼营、武钢三废资源回收、加工和综合利用、科技咨询及信息服务。
据武钢集团1989年的一份公司文件，实业公司是武钢兴办的经济实体，是武钢的一个组成部分。武钢集团任免、考核、奖惩实业公司副处级以上干部，审查、批准实业公司的发展规划和重大建设项目，将集体经济发展规划列入武钢总体发展规划、协同发展，研究制定发展集体经济的内部政策，指导和监督实业公司贯彻国家和各级政府所颁发的各项政策、法令、法规，遵守财政纪律。
在经营发展上，武钢集团对实业公司加以大力扶持，所需产品由实业公司实行包干供应，统一分配给所属单位，实业公司无力承担时，再行外委。武钢对外联合开发二次资源综合利用项目，优先安排与实业公司联合开发，武钢采取联营参股、协力公司或劳务等多种形式，扶植实业公司。在保证完成武钢生产经营所需产品外，实业公司根据社会需求、市场行情和资源条件，自主安排生产经营计划，自产自销。
